校園秘密檔案和鬼世界中的藝術亂寫

Art School Confidential

相信大家對2001年出品的電影Ghost World都不陌生，這也是漫畫家Daniel Clowes因為電影的成功，而最廣為大眾所知的作品。導演Terry Zwigoff本身非常喜歡Clowes的作品，從事導演一職以來，他多拍攝紀錄片，於是邀請Clowes為編劇，共同拍攝了他的第一支劇情片，這部片也為他們得到許多電影獎最佳改編劇本的提名。2006年，Zwigoff和Clowes再度改編只有四頁的超短篇Art School Confidential，然而此片卻不若Ghost World廣受各界喜愛，也得到較多負面評價。

究竟為何Ghost World更為一般大眾接受並引起共鳴？Clowes認為，這是因為無論我們的年紀與否，我們都曾經是Enid，或者我們現在仍然身處青少年和成人之間的陰陽魔界。這段渾沌不清的歲月可長可短，但是Enid不會在我們的心中消失。這也是Ghost World的成功之處。

漫畫版Art School Confidential

Art School Confidential原本只是Clowes在自己的漫畫刊物Eightball中刊載的極短篇，篇長只有四頁。出身藝術學院的漫畫家決定以藝術學院的奇人異士為題材，「以娛樂我那幾位也是美院出身的朋友。」沒想到出刊之後受到讀者廣大迴響，許多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和Clowes就讀同一家美院。「這個極短篇後來有了自己的生命，許多人將之掃描影印，貼在學校走廊佈告欄，就這樣散播出去……」Clowes如此說道。

即使不是Clowes的死忠書迷，但光從這兩部跨界合作的電影便可以窺探漫畫家本人是如何看待藝術，更明確地說，當代藝術。

熟悉Ghost World電影的人，應該對Enid在暑期美術加強班的片段印象深刻。第一堂課的開始，老師Roberta便放映一段短片，希望藉由短片讓同學認識自己。往後幾堂課皆可看出，老師視Enid的速寫本以及其它過於具象的作品為兒戲，對另一位作品較為「當代」的女學生則讚賞有加。無論是鐵絲雕塑、readymade茶杯加上棉條，老師Roberta和這位學生總是很有默契，看得出她們之間惺惺相惜的火花。Enid對這一切感到不以為然，但為了想要投Roberta所好（或是向那位女同學報復），於是從Seymour那裡借來他曾此職位之便取得的炸雞Coon Chicken Inn海報，以此作為期末展出的作品。沒想到卻在展覽時引起軒然大波，甚至害她失去藝術學院入學資格。

Ghost World，狗腿學生奉棉條茶給老師

在校園秘密檔案中，男主角Jerome同樣有精湛的畫技，對未來滿懷信心地來到藝術學院，信心卻越來越破碎，也越來越不甘心。他的作品不被老師看好，同學批評他的作品沒有靈魂。一位臥底警察的畫作卻頗受全班同學與教授好評。他們認為其作品完全擺脫繪畫的窠臼和描繪技巧的束縛，再現了一種扁平的美感。殊不知這個臥底根本不會畫圖。這是對當今藝術界的一大諷刺：主題的選擇（他的作品多為汽車）、選用技巧（其實他只會平塗），他的作品之所以得到讚賞，完全是因為眾人以當代藝術的角度過度解讀其實根本不存在的創作理念。
雖然過去已有許多藝術家努力擺脫學院派的技巧，希望讓創作和觀看回到更直覺性的境地，像是畢卡索、馬蒂斯和米羅，再晚些還有德布菲。許多人看到這些藝術家的作品皆會嗤之以鼻：『這我也會！只不過是塗鴉！』但在奔放樸拙如孩童的筆觸背後，卻是幾十年的工夫和省思。
影片中著墨不少藝術學院學生的言行和創作過程，牛鬼蛇神充斥，裸體血液屁眼皆見怪不怪。但最經典的莫過於John Malkovich飾演的藝術學院教授和Jerome的一場對手戲。

到此，我想Clowes對當代藝術的看法已不言而喻。在其他訪問中他曾被問到藝術學院的經歷，他說，當年的他，就好比一個想學習動物學的學生，卻被教導天文學該如何如何。可以想見在當代藝術的世界，太過具象的創作皆會被斥為膚淺之作，純藝術的小圈圈對應用和裝飾藝術也不太重視。雖然經歷漸長的他認為現在他能夠更加成熟客觀地看待美院的教育，但在年少輕狂時，又有誰能夠？

筆者唸的是理論與創作７：３的造型藝術系，而鬼才漫畫少女周依則是身在完全的藝術學院，我們都認為，Clowes並無誇大醜化藝術學院。藝術自從1917年杜象匿名發表了readymade（現成物藝術品）作品噴泉（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尿斗啦！），藝術便朝向藝術家自由心證發展，接著有短暫的達達，直到五零年代末期，所有讓大眾覺得「難以接近」又「看不懂」的藝術百花齊放，舉凡happening、極簡、抽象……皆在這段時期開花結果。一如自然界的定律，物極必反，到了六零年代，或許是二戰之後經濟復甦，加上高度的工業化推波助瀾，消費主義成為西方國家社會的主流，普普藝術於焉誕生，在法國也出現了較為貼近日常生活的Nouveau Realisme新現實主義。之後更有常被誤認為是法國普普藝術的Figuration narrative，但較不為人知。這一小群受夠了觀念藝術的藝術家們聚在一起，成立的Figuration narrative敘事具象流派，取材流行文化、電影、消費主義，其中三位藝術家甚至在1965年聯合創作了八幅作品，作品中穿插了杜象知名的《下樓梯的女人》及《噴泉》，後者還被特意放在廁所裡，其他畫面中則是幾位藝術家們憤怒地質問杜象，甚至扭打成一團，譴責杜象是謀殺藝術的兇手。八幅聯作中的最後一幅，也就是右下圖，幾位新寫實主義和普普藝術的藝術家們為杜象送葬，棺材上以美國國旗覆蓋。

當老師在課堂上介紹這件作品時，我忍不住在心裡大笑。的確，至少在法國，或是在全世界的當代藝術圈，杜象簡直是至高無上的reference，尤其以他的尿斗噴泉最崇高。我們幾乎無法避免在談論現代與當代藝術的時候不提到杜象！美國不愧為消費主義龍頭，且看安迪沃荷的無處不在便可窺知一二。反觀敘事具象卻無法擁有和沃荷一般強大的影響力（但不能將前者看作是法國的普普，和普普藝術相比，敘事具象的政治傾向要來得更強烈些，法國68學運的時候，此派藝術家曾幫助美院學生印製海報）

Vivre et laisser mourir ou la fin tragique de Marcel Duchamp, 1965
注意右下圖中白髮墨鏡之人即安迪沃荷

在校園秘密檔案的最後，男主角為了名利甘願坐牢，並且不急著出獄，因為殺人罪名增添了他的傳奇性，使得他在藝術市場上聲名大噪賺進大把鈔票。而他的同學以及最初並不看好他的教授更見風轉舵，說明自己多麼慧眼識英雄，一早就發現這位學生的不凡。這是否也殘酷地嘲笑藝術圈和民眾，其實並沒有真正鑒賞藝術的能力，終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

創作的路總是孤獨的。校園秘密檔案劇照

資料來源：多篇Daniel Clowes訪談，以及學校的諄諄教誨，在此特別感謝杜象。